你好,我是 Miya 刘于瑜,来自 freeCodeCamp 社区。freeCodeCamp.org 是全球最大的开源公益编程教育社区,也是 GitHub star 数长期排在第一的开源项目。
在这篇文章里,你会看到一个来自农村、毕业于普通二本大学的无竞争力的文科专业、从传统行业转行、没有大厂工作背景的普通人是如何一步步探索和发现生命的意义,在开放社区中找到自己喜欢并且擅长的事情的。如果你和我一样普通,在怀疑自己可不可以、能不能做某些事,那么我的故事应该能给你一些鼓励。
这六年有太多故事可以写。我会以一些启发自己思考和沉淀的关键词或者问题作为标题,来讲述令我个人感受最深的几个故事。关于 freeCodeCamp 社区的各方面,这篇文章里不会深入讲,最近有些学术界的朋友在策划相关研究报告,欢迎大家关注。
建议谁阅读这篇文章
如果你:
- 正在思考或探索成为更好的自己,同时给世界带来美好改变,或者
- 想了解开放社区、开放协作会给人带来什么影响,又或者
- 喜欢有温度的人和故事
那么不妨抽出一个小时,我们聊聊天:)
写在前面
在前几天的中国开源年会(COSCon'21)圆满结束后,我和一同组织成都场活动的朋友们熬夜打着哈欠进行了深入的复盘。
第二天,我进行自我复盘,在朋友圈发了这段话:
如今自己想得最多、说得做多的东西,以及最容易给我感动的东西,和我在几年前进入这个领域的 pre day 1 时依然相同,于是感到欣慰且平静。初心可贵,共勉。
其实我的初心很简单,就是希望自己能给别人带去好的影响,同时容易被那些因为拥有纯粹的、或大或小的梦想而充满活力闪闪发光的人们感动。
我相信所有能传递善意的内容都值得被推荐,所以我在各种场合推荐过很多朋友们的或者陌生人们的故事。此次借着开源社“开源故事集”栏目征稿的机会,我第一次完整地回顾和记录自己的故事,并公开分享出来。
关于主题
社区,英文是 community。
有些人把它翻译为“社群”。这个词容易让人联想到“社群经济”什么的,我觉得有些功利,一直不太喜欢。而且,最近在读讲“群体心理学”的《乌合之众》,我有些排斥被归纳到任何群体中,希望在能力范围内活得自由一点灵动一点,少一点标签。
也有朋友把它翻译为“共同体”,结合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来研究它,我觉得很有趣,可是自己现在还没有进行那么厚重的研究,所以就先不用这个词吧。
此外,虽然这篇文章是投稿给“开源故事集”栏目的,但是我也不想使用“开源社区”,因为事实上我对“开源”这个词的感受并不像很多从校园、工作初期就接触它的朋友感受那样深,我的“社区”启蒙不是来自于“开源”。而且,我认为,“开源社区”是包括在“开放社区”中的,特指围绕软硬件技术构建的“开放社区”。
我们开始吧!
“是 Miya 吗”
第一个故事是所有故事的序幕,所以会回顾得久远一点。
我来自四川农村。读高中之前,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我也算是出了名的学霸,我人生的大部分自信都是在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后来,进入县里最好高中的最好理科班,鉴于种种原因,我越学越差,还好在自信被完全磨掉之前毕业了。
因为年代和地域的限制,在高考填志愿的时候,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对自己以后想干嘛一无所知,所以报的学校和专业都不如人意。我记得在大一上学期,在一堂一两百人的文学大课上,我出于有些想出风头的心理,跟老师提了一个关于《平凡的世界》这本书的问题,老师没有回答,糊弄过去了,然后继续请同学一段段阅读他讲的文章,就像我们在中学里读课文一样。略有些尴尬地坐下后,我就在想这跟我想象中的师生侃侃而谈探索真理的大学氛围很不一样,自己在这所学校里能收获什么?
于是,在那堂课结束后,走在阳光灿烂的大道上,我就觉得自己要开始逃课去自学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到在传统行业工作的几年,我一直在思考和探索自己以后应该做什么、适合做什么、做什么事情会真的开心。
2015 年 5 月,我偶然参加了一次 Toastmasters 国际演讲协会的活动,初次接触开放社区的形态,初次见到一些互联网行业创业者,被他们的活力感染,以为自己如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就会很开心。
7 月,偶然遇到一位特别的公交车司机。
我想,像公交车司机、保安、农民工......他们可能很少很少会去 Toastmasters 这样的活动,但是他们也有打动人的故事可以分享,也有拥有更好的工作和生活的愿望。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想把普通人的美好故事传播出去,或者说给普通人打造一个展示的舞台。
于是,我跑去公交总站花了一个下午等这辆 178 路公交车,找到这位司机,跟他说我以后可能会做一些活动,邀请他参加。我们加了微信。
接着,我和朋友尝试围绕“阅读、演讲和交友”营造一个社区,邀请他来分享,他还给我们捐了一些书。后来,他告诉我他开上了“苏州十佳公交示范车”——我在 2015 年底苏州首届跨年演讲晚会的舞台上讲了这个故事:“苏州公交车的总数是一万辆,而这样的车只有十辆”。再后来,他转行去了博世汽车做项目管理。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又联系了他,他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联系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感动得哭了哈哈,六年啦,还是那么感性~
有一天晚上,挺晚了,我坐在公交站台上等车。一辆车开过站,停下,司机从乘客上车门探身出来,正是那位司机!
-是 Miya 吗?
-是啊,你不在这个站停吧?
-我已经收车了,带你一程吧。
-好啊!
我很少和人们讲起这个场景。后来每次想起他探身出来招呼和两个人朴实的笑容与对话,我都觉得温暖而感动。作为公交司机和乘客,我们除了刷卡投币那一秒的眼神接触,本来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是在社区中,当我们去掉职业身份,只是作为两个人平等坦诚地去表达和交流,我们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就像我在离开待了十年的苏州回成都前,请一位三年不见的老朋友——八十多岁的孙教授——吃饭时,他说的:
我喜欢人和人之间淡淡的关系,就像 Miya 突然请我吃饭,我觉得很开心,这是很真挚的感情,像珍珠一样宝贵,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上除了坏的东西还存在着真。所以我就来了,顺其自然。
我非常喜欢这种不刻意修饰的清澈的感觉。所以,我明白了自己在社区中的状态是最满足最开心的。
自我意识觉醒
我的计算机教育启蒙来自我的体育老师,听起来像个笑话,但确实是这样。初中毕业后的夏天,在一间狭小的培训室里,面对笨重而神秘的台式电脑,他教我如何使用 Word、Excel 以及百度。好像还教了别的,我想不起来了。课间休息的时候我会迫不及待地玩玩马里奥或者采蘑菇等等小游戏,他玩的好像叫《红警》。
对于高中的计算机课我几乎没印象了,那时候计算机老师常常突然有事,只好让理综老师们来看着我们。不过我记得高一时我拥有了第一个 QQ 账号,逐渐不再打理 UC。
接着就是大学,学校“贴心”地没有给我们文科专业生安排高数课,甚至计算机课我们学的也是最简单的 Visual FoxPro——毕业后我再也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这两个单词的组合。VFP 我学得很轻松,写程序的初体验让我觉得挺好玩。常常听到理工科的学生们讨论高数和 C 语言考试不好过,我很羡慕他们有机会啃这么有意思的东西。
大二那年,我决定报名参加全国计算机二级 C 语言考试。我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教材来自学,很抽象,然后就在网上搜历年考试题目以及当年题目预测,做题,对答案,感觉考及格是没问题了。是的,我是用学习“毛邓三”的方式来学习 C 语言的。那时候学校有提前为考生进行几次集中的上机培训,习惯性逃课的我只去了一次,了解考试基本流程。最后,考试那天,我“唰唰唰”做完题目,测试运行,通过,然后胸有成竹地提交了。谁能想到因为缺席考前培训,我的提交方式不对,最后与证书擦肩而过,也没再继续考了。
2012 年我开始使用微信,可是依然感觉互联网离我很远。我一边跟着前辈们学做我觉得价值不大的工作,适应职场的人情世故,一边思考人生的意义,不甘心在封闭的圈子里消磨激情,却又完全不知道应该去向哪里,甚至不知道在我所居住的城市的另一头,互联网、创业、科技…...那么多充满活力的事情正在发生。那时候,他们离我只是半小时车程而已,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是,我始终对未来怀抱憧憬,连微信账号都取作 Hello MrT,并且沿用至今——T,代表 tomorrow 明天,参考了牛奶咖啡的一首歌《明天你好》。这首歌很好地代表了我在大部分青春岁月里的心境,现在听到,也很有感觉:
当我朝着反方向走去 在楼梯的角落找勇气 抖着肩膀哭泣 问自己在哪里......每一次哭 又笑着奔跑 一边失去一边在寻找 明天你好 声音多渺小 却提醒我勇敢是什么
2016 年,在当时的创业合伙人的介绍下,我知道了 freeCodeCamp,惊讶于草根发起的社区竟能如此有活力。感谢曾经的搭档。
于是,我连续两个晚上做题目,做到 160 多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的代码也可能变成产品。用一句我们熟悉的话来说——这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开始去理解已经用了 4 年的微信究竟是怎样的产品,也不断理解其他的产品,而不只是做一个机械的使用者;我透过网络去和一个更大的世界联结,慢慢接触开源、教育公益、社会创新、社会企业…...这些名词以及各个国家的在这些领域深耕的人们;我逐渐深入地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学会接纳他人和自己,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可以有许多可能性。
记得 2019 年初我和胡落阳一起散步的时候聊到一个观点:在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人最难得的是自我意识觉醒。那时候,我回头看,很惊讶自己居然是在 2015 年才开始逐渐拥抱互联网,如果没有这个改变,我还会封闭多久?这几年中我的觉醒比以往二十多年都更深刻!
可是,在我初中毕业刚接触电脑的时候,如果有人告诉我眼前这台机器不止可以打字、点一下鼠标不止可以采蘑菇、百度不是互联网的全部;
在我大学时期刚开始对编程萌生兴趣的时候,如果有 freeCodeCamp 这样的学习资源和开源社区;
在我工作的前几年努力寻找人生意义的时候,如果能了解到这个时代有许多平凡的热血的年轻人正在被大众所忽视的领域默默贡献,无关名利,只希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以及,心安,
这些的觉醒会不会来得更早一点?
或者,还有多少孩子、年轻人和曾经的我一样,因为种种条件的限制,渴望改变却无从做起呢?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召唤另一个灵魂。—— 出处不详
曾经看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读大学,是为了那些没有读大学的人”,深以为然。
于是,我明确了自己现阶段想去发光发热的领域:教育公益,将自己这些年所习得的知识、所沉淀的体悟转化成教育资源,在社区中传递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们,希望为他们的生活带来好的改变。坚持并明确了“初心”,我的生活也因此坦然明朗起来。
也是在 2019 年,我正式加入 freeCodeCamp 团队,和广大贡献者协作。我喜欢介绍自己是 freeCodeCamp 贡献者,在正式场合会介绍自己是 freeCodeCamp 中文社区大使。其实 freeCodeCamp 团队是扁平化组织,没有上下级的概念,大家都没有 title,即职位名称。Quincy 通常介绍自己是 freeCodeCamp 的老师,必要的时候会说自己是创始人。关于我的 title,当时我和 Quincy 说在国内要对接合作啥的总是需要一个 title 的,我们都不喜欢“负责人”这种称呼,有些老派,然后他就给我建议了“大使”。我知道在 TEDx 等社区中也有“大使”这样的称呼,所以就用这个了。
“在深圳这座城市,有那么几个一起过节的朋友,真的很重要”
今年 9 月,我为宣传中国开源年会录了一个视频,再次提起这个故事。
从 2016 年起,我时常跟来自成都、广州、西安、深圳、天津、郑州......各个城市的年轻朋友们打电话聊天。他们大部分是程序员,想要在自己的城市组织 freeCodeCamp 线下技术交流活动,帮助大家学习编程,也认识志同道合的朋友。很多时候我们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
我也会介绍他们相互认识。我在 2016 年社区年度总结中写道:
在我眼中,这些人呀,就像是一颗颗散落在这个世界各个角落的珍珠,我能感受到他们各自独特的美;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作为 Miya 姐,我会把他们聚集起来,彼此吸引,连成一串熠熠发光的项链。这是我在过去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自我觉得做得特别有价值的事情。2017,我会努力做更好的 Miya 姐。
直到我偶然看到多愁善感的油条在他朋友圈发了一篇文章,感性如我,瞬间泪目。文章大概是说他为啥要在刚辍学转前端开发一年不到、团队老大寄予重望、工作忙到飞起、虽然身为群草但是仍然单身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带领一群汉子运营 freeCodeCamp 深圳社区:
我周遭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正在面对的可能是人生最艰难的阶段了......20 多岁的年纪,孤身一人来到这座城市。而深圳高得离谱的房租让大家都龟缩在可能 10 平不到的房间里,或者是租到离公司一个小时外的生活区。人生很艰难,大家都变得独来独往。外向的人还好点,内向的人就处境很糟糕......我常常说 freeCodeCamp 深圳社区想要做一个线下知识分享的平台,其实是不准确的。在线下活动里找到那么几个能够在节日里陪你一起过节的朋友真的很重要。
有些时候,朋友的对话让我很心疼。记得那一天晚上,有朋友趁着酒意,和我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没有家”。我不知道,如果朋友你不愿提起的话,我当然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当时看见到他眼里的那种落寞,我知道他需要人去关怀,但是深圳那么大,又有谁会去在乎这样一个不善言语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一天,freeCodeCamp 的小伙伴吃完饭留下来送我回家,我大概就猜到他想找我谈谈。后来,我们聊得挺晚的。他和我聊着他的工作,聊着他的恋爱,聊着他的社交恐惧。在我家昏黄的灯光下,我能感受到他眼里深切的担忧。就是这样,不善表达的人如果不是在合适的时间里,又怎么和别人袒露他的想法,甚至很久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些想法略显幼稚。
我太理解这种感受了!我曾经孤身到苏州找工作,没有同伴,连想买衣服都不知道应该去哪儿逛街。那个年纪,“孤独”也许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freeCodeCamp 对这群男孩女孩来说,有这样的意义。如果每一座城市都有这样有温度的社区,该有多好。
油条的文章提醒了我:去见面、去面对面聊天、去用心感受和倾听。
就像最近看到罗翔老师讲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一个观点:
要爱一个具体的人,不要爱一个抽象的人。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不再那么喜欢站在台上在聚光灯下,更喜欢在台下听别人的故事,鼓励大家去分享,为她们鼓掌。
最近和一位朋友聊天,他说最有感触的是有些朋友告诉他“参加你们组织的社区活动,缓解了我的抑郁症”。
是啊,社区对人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得大。很开心有朋友跟我有同样的发现,并且持续通过社区传递温度和善意^_^
在今年的开源年会第二天结束时,一个女孩跟我说:“我观察你一天了,发现你能够把‘开源’这个词用不同的人能理解的方式说出来,也就是结合她们各自的经历,让她们明白‘哦,原来这就是开源’,并且鼓励大家去分享,每个人在这里都不会感觉活动和自己无关,我喜欢你的温度。”
我说:“谢谢你这么直率地表达对我的认可。‘温度’这个词,就是我想表达的!”
其实我特别理解“感觉活动和自己无关、感觉自己格格不入”是什么样的感受。
在转行进入互联网行业前,我在一家国际项目管理公司工作,职务是项目助理,后来慢慢接触合约管理和业务拓展。我那时候工作非常努力,得到了总经理、上司、同事、客户所有人的认可。
有一次,总经理 Michael 去参加一个大型会议,特地叫我的上司 Jessie 通知我一起去,目的是让我长长见识。那天早上,我穿着唯一的一套正装,笨拙地踩着高跟鞋,跟在 Jessie 身后走进酒店里一间又大又豪华的会议室。第一次参加这么盛大的活动,我有些激动,正在想我会坐在哪里呢,Jessie 跟我说:“他们只给我们计划了两个位置,你先去旁边找个地方坐一下。”
于是,我走到会议室侧面的角落服务员休息的区域坐着,听那一两百位学术界、商业界的人们讨论我似懂非懂的议题。我根本听不进去,觉得自己精心着装,却连个位置也没有,与那些成功人士格格不入,很讽刺。很快我就脸颊滚烫,心里想着:我讨厌这里,我想出去。
感谢 Michael,他是一位很有情怀的老板。也感谢我的上司 Jessie,她总是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我。他俩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窘迫,于是 Jessie 走过来跟我说:“Miya 你去 Michael 旁边坐吧,我有事要先回公司。”
那场会议上人们讨论了什么,我完全没印象了。只记得 Michael 低下头,非常温和地跟我说了这么一段话:“其实他们讲的东西没什么价值。你现在是 nobody,没人会听你说话。但是有一天,当你成为 somebody,在上面讲话,别人就会觉得你讲的东西很重要。”
这段话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我当时只是点点头,暗暗地想: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成为 somebody,我不会在意自己坐哪里,不会在意有多少人听我讲话,我只会关注角落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因为与人群格格不入而显得局促不安。我会走过去笑着跟她说:“请问怎么称呼你?你对大家在聊的话题有什么想法要分享吗?”
就像我后来愿意去倾听一位容易被忽略的公交车司机——我相信,每一个普通人都有值得被倾听的故事。如果没有人给他们提供这样的舞台,那就我来提供。
虚幻的泡泡
在 Quincy 的一场 AMA 里,我最喜欢他对于下面这个问题的回答。AMA,即 ask me anything,在活动中提问者可以问任何问题。
你以后会让你的小孩不去上学,而是在家里教她们吗?
如果家里有很多小孩,并且家长能够在家教学的话,那么家庭学校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在公立学校学习对提升小孩的社交能力和情商很重要。即使公立学校有一些不足之处,但是我自己从那里学到很多。 如果我当初就读于私立学校,我可能接触不到很多社会现实。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在虚幻的泡泡中长大。
在虚幻的泡泡中长大,这是什么意思呢?可能她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家庭条件优渥的小王子或小公主,她没有机会遇到一位交不起学费、午餐时间躲在角落里吃馒头的同桌,她会以为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享有便利、富足的生活资源与教育资源。可是这个世界的现实不是这样呀,当她成年之后,能够处理好现实带给她的冲击吗?
现在,试着回想一下,有没有一些瞬间,让你觉得一个虚幻泡泡被戳破了呢?
我先分享一些吧:
2018 年 12 月,在北京,Quincy 跟我说尼日利亚农村的一位小伙子因为买不起电脑而在一部老式诺基亚手机上学习编程,后来他成为了一名安卓工程师,与哈佛、MIT 的人们一起远程工作——并且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学习编程的。那时候我刚买了自己的第二台 MacBook。
2019 年 5 月,我在杭州参加 ChangemakerXchange 亚洲峰会,主办方每年会从近 1000 个申请人中选拔 20 名参加这个活动,这些参与者都是关心世界的很善良的年轻人。在一次讨论中,一个正在缅甸运营非营利组织的泰国男生问我们是怎么学习英语的。两个新加坡朋友和一个北京小姑娘说她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英语课了,我说我在四川,是从初一开始学的。我以为那个男生会说他是从高中或者大学开始学,然后他告诉我们他是一年前在一个难民营里面初次学习英语。
2019 年 6 月,我和团队在香港工作,每天晚上我们会在晚饭后去维多利亚港暴走,尽情感受这座城市。有一天晚上,我回到酒店,吹着空调,打开 Facebook,看到一条新闻:一对难民父女在试图游到美国的时候不幸溺亡,孩子才一岁多,她的妈妈当时就站在岸边看着这一切却毫无办法。
同样是 2019 年,我从实务学堂创始人的一篇文章里读到:根据 REAP 乡村教育行动项目的统计,贫困地区的农村学生,63% 从来没有迈进过高中的门,更不要说大学;而国统局的数据显示有近千万的 16-18 岁的孩子,已经成为了新生代农民工,构成农民工群体的 3%。我曾经是一名留守儿童,5 月我回老家看望初中时的一位老师,他跟我说快 20 年过去了,老家的小孩们依然大部分都是留守儿童。
2021 年 9 月,我坐在路边等一位老朋友来吃火锅,一位外卖小哥在我面前停下电瓶车,神情有些焦急无奈。我问他是不是赶不上送外卖了,劝他不要着急,可以和顾客打电话说明,顾客应该会理解的。他说自己送货超时,被客人退单,50 多杯奶茶,平台罚了他 500 多块钱。一向少喝饮料的我买了两杯,顺便聊聊天。小伙子今年 18 岁,刚从高中辍学,为了爱情从大连老家来到成都,这段时间找各种工作,被骗钱。现在又要找工作,又担心以后结不了婚,很焦虑。于是我给他推荐到 freeCodeCamp 学编程,加微信,把网址发给他。他说太好了,我听过编程,我想学!他要出发的时候,我跟他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安全最重要,不要学坏,好好学个技能,坚持不了可以回家去。那晚回家的路上,我想: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好的状态的,我 18 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急着想看未来的人生是什么样。这座城市里有那么多年轻的外卖员从我们身边匆匆经过,他们有机会停下来和谁聊聊自己的焦虑吗?
在看到、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是觉得难过而无奈: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们,我可以倾听一些人、支持一些人,可是无法帮助所有人。
在《一诺:我们看到的,往往是片面的事实》这篇文章里,一土学校创始人、曾任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北京代表处首席代表的李一诺写道:
我们听到的都是谁的声音?我认为是那些能发声者的声音。但是大量社会问题所冲击的,往往是那些无法发声的人。
好在,在世界各地那么多角落,我们有那么多善良的朋友愿意去倾听那些没有机会发声的人的声音,然后义无反顾投身于关心难民、农民工、孤寡老人、留守儿童…...
在讨论我的工作重心的时候,Quincy 曾经问过我一句话:你是只想帮助成都的人、四川的人,还是想帮助世界各地的人?
我很赞同 Quincy 说的:
freeCodeCamp will help people at scale. 我们的资源有限,我们希望帮助很多人一点点,而不是帮助很少人很多。
事实上,一个真正渴望改变的人,只需要我们给她一点点帮助、指引,她就会沿着改变的路走下去,并且,有时候她还会转过身来指引别的人。
我很喜欢这篇文章《 从客服到社会企业家丨尼日利亚女孩的自学编程之旅》。主人公出生在资源匮乏的尼日利亚东部的农村,那里常年没有供电,人们也没有机会接触互联网。她的母亲很清楚一个农村女孩的唯一出路就是接受教育,所以艰辛地供她接受了高等教育。她毕业后在一家企业里做客服代表。公司改组,她面临被解雇,于是她决定学习编程。因为支付不起学费,她搜索到可以在 freeCodeCamp 免费学习。后来,她成为开发者,改善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并且创办了一家社会企业 GreyAfricaHub,帮助其他年轻人学习编程,降低国家的失业率。
这样的学员故事,在 freeCodeCamp 社区里有很多。比如这位大学校园里的保安,通过自学编程转行成为后端开发者,给家人创造了更好的生活,并且创办了一个编程社区 Open Source Weekends 帮助更多人。
当我们想要帮助一个庞大的社区的时候,work smart(有智慧地工作)比 work hard(努力地工作)更重要。
有意义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写一篇文章、录制一个视频教程、在论坛回答一位学员的问题、在 GitHub 提交一个 issue 或者 pull request、和一位志愿贡献者聊天、跟合作伙伴讨论活动策划、向一位大学老师介绍我们在做什么......
如何从千丝万缕的细节中整理出事务的优先级,做当下最正确的事情?这是一位社区 leader 需要训练的能力。
而持续做正确的事情,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伙伴给我们支持,路也越来越开阔。
特别想感谢华东师范大学王伟老师邀请我们参加第一届“中国开源教育研讨会”。我们很荣幸能作为唯一来自草根社区的代表与来自全国十多所大学、科研院所以及国内外大企业的老师们交流,受益匪浅。
会议是在位于康定的四川民族学院举办的。我看到会场有很多学生,非常开心,因为总是希望自己的分享能给年轻人们一些启发。一些朋友跟我说他们喜欢我说的一句话:
给世界带来美好改变,不是一个人做很多,而是每个人都做一点点。
晚餐时分,华东师范大学周校长引用了我们社区水歌在演讲中的话:
开放社群是在家庭、学校、社会教育之外,青年人自我教育的空间。
周校长说高校应该积极配合给青年人提供这样的空间。感谢认可!
“实务学堂就是离我们最近的开源社区”
在今年开源年会上的开放麦环节,一位分享者说听你们聊了这么多“开源”,我作为一个不是这个领域的人觉得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开源社区”的理解。我说对的,我正好想分享一个故事。
2019 年,银杏基金会的一位朋友 Ying 介绍我认识实务学堂创始人欧阳艳琴校长和志愿者陈一帅老师,说他们正在使用 freeCodeCamp 的编程课程。我阅读了很多关于这所面向 16-18 岁农民工子女或城市边缘青少年的公益学校的资料,关注它的动态。
学堂和 freeCodeCamp 一样致力于“推动教育公平”,老师和同学们的善良与活力深深感动着我。特别是陈一帅老师,他是北京交通大学电信学院副教授,非常有亲和力,在学堂做志愿者教编程课,和朋友们一起探索面向全人教育下资源受限的高中生的前端编程教育方案。
我后来又认识了几位来自不同大学的老师,比如华东师范大学的王伟老师和北京信息科技大学的曾铮老师。这些老师有两个共同点,一是都特别用心地帮助学生们成长,二是都很认可 freeCodeCamp 的价值。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该像链接年轻人互相认识一样,也链接这些老师互相认识呢?
今年 10 月,我推荐实务学堂的俊雁和艾克两位同学去学生开源年会演讲。这个活动和我们组织的中国开源年会类似,不过,它是全球首个完全由学生自发组织举办的开源技术峰会,主旨是希望引导和鼓励学生了解、参与、贡献开源。
接着,在中国开源年会第一天晚上聚餐时,我和学生开源年会总召、电子科技大学学生朱芮捷聊天,他告诉我他觉得来自实务学堂的讲者比他在大学里认识的绝大部分同学都优秀。此前,我读过很多老师、同学、媒体、家长、用人单位对实务学堂学生的评价,却是第一次从一位他们的优秀同龄人口中听到这么高的评价!那是我在整个 COSCon 上最开心的时刻,我当时觉得非常激动,也非常惊喜,想要把实务学堂的故事分享给更多人。当然,芮捷同学善于发现周围人们的优点,并且率直地表达认同,这本身也很值得称赞。
要知道,实务学堂是专门招收在传统教育体系下被认为是“学渣”的孩子啊,而且他们中的一些人曾经是被老师放弃的、被学校开除的。谢谢实务学堂让我们看到教育的另一种可能性。
把芮捷的评价转达给欧阳时,她说 “Miya,谢谢你,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我从你这里感受到太多温暖、支持”。哈哈,温暖是相互的吧。
这是两位同学的演讲内容,欢迎阅读:《利用线上和线下的开源社区,从没有学习机会的青少年,成为编程学习者》。
在会前接受采访的时候,两位同学说:
我觉得实务学堂就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开源社区。在学堂里,一些同学会学习编程,一些同学会学习设计,还有一些同学会学习其他的专业。在线下,同学们在一起学习,一起讨论,互相帮助。每周六,学生也会有讨论会,每个同学都会分享在这周学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问题、有什么感受。学堂里有一个挂牌,上面写着三个单词,<Love />、<Study />、<Together />,我觉得这就是实务学堂这个开源社区给我们带来的感受。
我喜欢和这些有些青涩的、充满好奇的、说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就非常能说的同学们交流。
记得在开源年会的开放麦环节,电子科技大学大一学生 Eric 龙则灵超级有激情地和大家分享他用 Rust 写的微服务框架 Hive,主持人直呼“超时了”也阻止不了他的滔滔不绝。
我的小老乡、同样也是电子科技大学大一的学生 Charles 非常大方地和大家分享自己在学校 Linux 用户组里的体验。我问他你在社团里做些什么呢,他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说道:“我是萌新的嘛,现在就是学习啊”,哈哈很可爱。
还有他俩的学长芮捷,和大家介绍中文学生开源年会以及 Linux 用户组帮助学生们成长的意义时,一如既往地稳,引人思考。
来自四川大学的金霄同学讲述了自己在社区中从内向变得主动分享、在协会中积极和大家协作的经历。同时,他精心准备了“猜开源 logo 游戏”,营造轻松欢快的氛围,是整个活动的亮点。
从 2015 年认识那位公交司机开始,我就常常被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们打动——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现阶段,在“教育公益”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喜欢且擅长做、又有余力去做的,我想就是“青年发展”。如前文所说,我在探索和发现生命意义的整个过程中,基本上是自己一点一点在混沌中摸索。那时候,我很希望有人可以给我一些指引。现在,也许我能给别人一些指引了。
感谢这个好时代,青年朋友们有很多渠道和机会可以和来自社会各个领域的人们交流、互相学习。当然,加入开放社区是一个绝好的方式。在社区里,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你说出来,就会有人响应。
我们已经在和一些关注从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不同阶段的青年发展的个人或组织协作去策划一些美好行动。这一切需要长期的投入,不急,我们用很多年去做这件事。
我是为什么而生
最近,在和一位努力“让音乐离生活更近一点”的音乐人朋友聊天时,我说“你就是为 ‘music for good 音乐向善’这件事而生的”。
然后我就想:我是为什么而生呢?
这是本文的最后一个故事,我们终于绕到了这个终极问题。
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到这里我就卡住了,不知道怎么写下去,于是翻书、刷知乎、思考......三个小时后,突然明白:想这个问题,就还挺耽误事儿的(微笑脸)。
我知道很多来到社区中的年轻朋友是抱着这个问题来的,那我说说现在想到的一些关键词吧。
从做中学
2015 年,我在一位创业者朋友的办公室看到维珍品牌的创始人说的一段话:
If somebody offers you an amazing opportunity, but you are not sure you can do it, say yes – then learn how to do it later! —— Richard Branson
“如果有人给你提供一个很棒的机会,你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任,那就先接受它——然后再去学如何胜任。”
我当时站在那堵墙边看了好久,后来一直把这句话放在心里,也这么去实践。这和我们 freeCodeCamp 社区倡导的学习理念——learning by doing 从做中学——类似。
如果我们总是感到迷茫,那可能是因为我们做得还不够多。
接纳自己
2019 年,在五天的 ChangemakerXchange 峰会结束前的分享会上,我说:
我在这次活动中最大的收获是接纳自己——我不必那么优秀、不必那么不同,我没有高学历,我动手能力弱不会搭乐高,我不会跳舞,我是偏内向的不会很快和大家聊得起劲......我在工作中会和很多人聊天帮助很多人,我也会努力包容别人,表现得好像什么都能做到。感谢这次活动体验,原来“承认自己做不到”并没有那么可怕,我第一次真正接纳自己。
ChangemakerXchange 的官方介绍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跨越欧洲、非洲和亚洲等 80 个国家的 600 多名青年社会创业者社区平台”。在我看来,它就是帮助大家放松和疗愈的。这场活动是我参加过的最棒的活动,没有之一。
在互相交换 sugar cube 临别赠言的时候,我收到的其中两条是:
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人,你教会我做自己,在脆弱中寻找勇气。
你是这届峰会最出色的成员,你就像绽放了一样美丽。
接纳自己,是人生的必修课。
这个世界挺好的
2019 年,我看到这篇文章讲述了发生在美国底特律的一个故事:
在一位 86 岁的老爷爷退休的那天,在那辆他乘坐了 60 年的公交车上,司机、乘客、家人、朋友、同事们为他举办了一个温馨的惊喜“退休仪式”。有的司机,他们和爷爷早就不只是司机和乘客的关系,更成为了一生的朋友。有一个和老爷爷一起乘坐公交车十几年的男孩专门从别的城市赶回来,再和他一起最后搭乘一次 530 公交车。他们举着爷爷不同年龄段的照片上车,从 20 岁、30 岁、40 岁,一直到 86 岁……在这趟公交车上,爷爷仿佛看到自己度过的一生。
我当时在朋友圈写道:
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很好,不需要所谓的“改变世界的人”,而且也没有人能改变世界。我们需要改变的是自己。当我们更习惯于把对他人的喜爱、感激真诚自然地表达出来,就是在向美好世界更进一步。这样的行动很简单,但是又好像很难。愿我们都温柔地对待这个世界,也被世界温柔以待。
嗯,这个世界挺好的,我们不必忧心忡忡地要去改变什么,放松一点去体验和感受就好。
故事讲完了。
所以,我不去想“为什么而生”那么深奥的问题了。以前和一位好朋友讨论说生命本没有意义,早睡早起、天气好的时候去晒晒太阳、上班路上看看花儿、有活力地度过每一天......经历、体验,这就是意义了。哦,对了,前两天我在路上看到一条胖胖的小狗欢快地跳起来,好可爱。第二天又遇到它,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实务学堂的一位学生描述他的编程课志愿者陈一帅老师像是“一条活泼善良的鱼”,我很喜欢这个描述,觉得很灵动,一定是很美好的学生和很美好的老师,才能有这样的句子。我也希望自己具有那种状态。正好我的名字里有两个 yu,双鱼座,也爱吃鱼,和鱼挺有缘的;)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如同乔布斯所说:
You can’t connect the dots looking forward; you can only connect them looking backward. So you have to trust that the dots will somehow connect in your future.
也许,当我们老年的时候,回顾自己的一生,将点点滴滴串连起来,就能很好地回答这一生是为什么而活了。
谢谢阅读。